在某個昏昏欲睡的午后,回溯產(chǎn)業(yè)歷史,總會有某種時空上的恍惚!
即使今日,當各路企業(yè)為爭奪存量市場而忙得昏天暗地的時候,北京亮馬河冬泳的大爺可能正長呼一口氣,愜意地浮出了水面!
當你為2023供應鏈繼續(xù)下跌不知所措的時候,南方某公園的廣場舞大媽也許正歡快地踏著《最炫民族風》,翩翩然地跳起舞來!
當我們在為光伏奔走、焦慮、興奮、瘋狂和觥籌交錯的時候,全球油氣、煤炭和傳統(tǒng)電力的朋友們,抑或又是另一番模樣。
七年前,在北京的一個昏暗的小胡同擼串時,一位在綠能寶任高管的好友曾這樣夸贊他們的老板彭小峰:顧家,勤奮,對下屬和媒體都沒架子,除了干事業(yè),沒啥特別嗜好。
他擼了口羊肉串,哈哈一笑:“在我們這行業(yè),這種不裝逼的老板不多吧?!”
沒過兩年,老地方擼串,朋友語氣變了:“M的,綠能寶欠我的30萬遣散費現(xiàn)在都沒影子,離職時簽的協(xié)議真當是廢紙了,不指望了不指望了!”
他猛地灌一口勇闖天涯,長呼一口氣:“彭小峰?什么玩意兒!?”
那時,他曾經(jīng)的老板人已在美國,手機號成為空號,微信的頭像由個人照變成了一尊張開大嘴開懷大笑的彌勒佛。
而九年前,“新能源首富”第一次敗北,賽維陷入生死境遇,彭小峰宴請幾位國有銀行省級分行行長吃飯,大家問他情況,他只是不斷給大家夾菜,卻始終沉默,不說話,不吱聲。
后來官員們抱怨:“這真的不是一般人。前前后后,行或不行,怎么辦,隨便你怎么樣,他從不表態(tài),也不吱一聲,你無法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。真是急死你??!”
遙想二十一年前,在從澳洲回國創(chuàng)業(yè)前,“光伏教父”楊懷進給老同學施正榮打了招呼:“我先在國內幫你投石問路啊。”
很快施正榮回國創(chuàng)業(yè),岳父大人給了忠告:“你一介書生,知道這里的水有多深嗎?”
這位書生不聽勸,回國后跑了很多城市,他聲稱:只要你給我800萬美元,我給你做一個世界第一大企業(yè)。
后來,施正榮真的做到了。
然而風流常被雨打風吹去!中國光伏產(chǎn)業(yè)極為晦暗的2012年,聲望如日中天的楊懷進感嘆:“這多像是一場煙火,砰的一聲,上了天,落下來的都是灰。”
八年后,一語成畿!
2020年7月,昔日“教父”被南京中院一審判處有期徒刑2年10個月,并處罰金100萬元人民幣。罪名是,“內幕交易”。
2014年離開尚德后。很長第一段時間,施正榮一個人住在澳洲,調整自己,自己開車、買菜、做飯、洗衣服。這竟讓他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。
那段時間,施正榮調理了自己的身體,很快瘦了15斤。
而在賽維最艱難的時刻,彭小峰一個月內暴瘦了10斤。
2013年9月3日的那個晚上,彭小峰在個人微博中寫下一段話:“你想要過普通的生活,就會遇上普通的挫折。你想過上最好的生活,就一定會遇上最強的傷害。”
六年后,一些關聯(lián)人在貼吧和微博上瘋狂叫板彭小峰:“還錢!還我血汗錢!”
此時,不是因為賽維,而是因為“綠能寶”。
到了2018年,沉寂許久的施正榮終于“回來了”,那是在當年無錫新能源大會的現(xiàn)場,他做了場“脫口秀”,看上去非常灑脫,整個人神清氣爽,心態(tài)很好。
第二年春節(jié)前夕,施正榮在媒體上公開賀新春,彼時的他印制了新的名片:“上邁新能源董事長 施正榮”。
這位曾經(jīng)的“首富”公開坦言:從來沒有想過離開光伏行業(yè)!
2022年臨近春節(jié),上邁新能源舉行了隆重的1GW輕質光伏基地投產(chǎn)典禮。當?shù)卣I導,二十多家媒體,上邁的數(shù)十家分銷商,產(chǎn)業(yè)鏈各路朋友等等,一同見證了這家企業(yè)發(fā)展的新節(jié)點。
施正榮舉起酒杯,光伏多少事,已付笑談中!
而另一位大佬——昱輝陽光創(chuàng)始人李仙壽曾在2012年給自己的高管們寫了一封信:“你們都是我一手培養(yǎng)起來的人才,如果回到三年前你們還記得自己嗎?我不知道你們是如何評價自己的?”
“你們不要指望公司給你們什么權力,歷史已證明,權力一定會滋生腐敗,無論是供應鏈還是人事的權力,前者會讓你陷入社會的大染缸,任何人都沒有能力拒絕金錢和美女;后者你們會動用手中的權力,提拔自己的人,形成了眾多的幫派。”
這封信里,有句話可能傷了不少高管的心:“這個地球離開了誰都會轉,誰離開昱輝都沒關系?但離開我行嗎?”
然而,八年后,昱輝陽光破產(chǎn),李仙壽也不得不“離開”。
關于曾經(jīng)的成功與失敗,施正榮曾在央視《對話》中表示:“一個企業(yè)的成敗不說明什么,你成就了一個行業(yè),一輩子能追求理想追求夢想,能成就一些事情,我認為我已經(jīng)是很幸運的了,這是我的真實想法。”
彭小峰唯一一次對外談起賽維的“敗北”:“問題主要是因為歐美的突然‘雙反’,這是個政治事件,是我們始料未及的,這也造成了我人生中的一個低谷期。”
換言之:我戰(zhàn)勝了所有對手,奈何輸給了一個時代!
時也,命也,運也!但產(chǎn)業(yè)史終究證明:冬天的痛苦,總是為夏天的錯誤埋單。
曾國藩與太平天國作戰(zhàn)屢戰(zhàn)屢敗時也曾感嘆:“大凡成事,半由天命,半由人力!”
光伏二十年,企業(yè)家們的輝煌與悲歌,無疑也是天命與人力的疊加;但失敗是一個過程,而非僅僅是一個結果;是一個階段,而非全部。
猶記得2014年的秋天,在一次券商策略會后,一群新能源分析師和媒體人津津樂道:海潤光伏和隆基股份到底哪個能做大?
一位分析師當場飛快地計算二者硅片的毛利與股市市值,在一連串的操作過后,他調侃:隆基的毛利現(xiàn)在確實領先,但是保利協(xié)鑫或者海潤光伏一次增發(fā)就能收購隆基大部分股權啦!
語罷,全場鼓掌,歡快大笑。
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,城頭不斷變幻大王旗。
猶記得2011年的寒冬,為了應對“歐美雙反”,英利集團的苗連生親自做東,邀請施正榮、高紀凡和瞿曉鏵一眾大佬在北京東方君悅大酒店開了場發(fā)布會,會后還一起吃了一頓飯。
此前這四位大佬從未聚齊過;他們中有的人甚至沒有對方的聯(lián)系方式。苗連生鄭重提議:“以后大家每隔兩個月就要聚一次”。
但這近乎奢望,晚宴后四位大佬也是各奔西東,此后再也沒有聚齊過。
市場競爭極為殘酷,那次相聚后,中國光伏產(chǎn)業(yè)很快進入新一輪的大洗牌和大調整。有人說了:“今日笑談風云 明日虎口奪食!”
看來,這人世間的聚散離合,也常是偶然。
二十五年前,北京的經(jīng)濟學家魏杰曾經(jīng)下過一個預言:“這是一個大浪淘沙的階段,非常痛苦,我估計再過10年,現(xiàn)在的民營企業(yè)200個中間有一個保留下來就不簡單,垮臺的垮臺,成長的成長。”
時至今日,中國光伏早已冠絕全球;“雙碳”目標下,新能源也迎來前所未有的發(fā)展機遇。
國家能源局原局長張國寶曾撰文說,不能以成敗論英雄,要記住苗連生、施正榮等等企業(yè)家的貢獻。
然而世間冷暖多遺忘,但見新人笑,哪聞舊人哭。
彈指一揮,暗淡了刀光劍影,遠去了鼓角錚鳴;興亡誰人定, 盛衰豈無憑!
此去經(jīng)年,光伏巨大的發(fā)展空間已經(jīng)打開,光新一輪的殘酷競爭又在開啟。
我們常想到《人與自然》對“草”的介紹:這是自然界最成功的植物,幾乎在任何環(huán)境下,你都能看到它的身影。
光伏二十年,不論成敗得失,我們要感謝所有光伏企業(yè)家們對這個行業(yè)的點滴貢獻;某種角度,沒有他們也沒有今日的光伏;我們也要向每一位如野草般生生不息,每日為產(chǎn)業(yè)發(fā)展,為養(yǎng)家糊口辛苦奔忙的光伏人致敬。
又見,施正榮!
遠走,彭小峰!
紅黑,楊懷進!
退場,李仙壽!
六年前,上邁新能源的年會只擺了2桌,今年擺了30多桌。
2022年1月8日,江蘇揚中迎賓大道1888號,菲爾斯金陵大酒店,高朋滿座氣氛熱烈,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。
公司里基本都是年輕人,朝氣蓬勃,充滿斗志——就像二三十年前的“施博士”。
年會上,作為上邁新能源的創(chuàng)始人、董事長,施正榮舉起酒杯!
這位光伏的“拓荒者”在四年前說過,自己有技術產(chǎn)業(yè)化的經(jīng)驗,再利用自己人脈和社會資源,希望幫助年輕人創(chuàng)造一個好的平臺,讓他們去推動新的技術應用,“我認為這是一種更放大我自己的做法。”
也就在這一天,上邁新能源舉行了隆重的1GW輕質光伏基地投產(chǎn)典禮。當?shù)卣I導,二十多家媒體,上邁的數(shù)十家分銷商,產(chǎn)業(yè)鏈各路朋友等等,一同見證了這家企業(yè)發(fā)展的新節(jié)點。
尤有懸崖百丈冰,一壺濁酒喜相逢;光伏多少事,已付笑談中!
上邁1GW輕質光伏基地位于江蘇揚中油坊鎮(zhèn),占地260畝。項目分為兩期,一期于這月投產(chǎn);二期預計今年6月投產(chǎn)。這里已具備專利技術復合材料及輕質光伏組件研發(fā)與一體化生產(chǎn)的能力。
對于施正榮和上邁而言,這可以算是一個新的起點。有人說這是“王者歸來”,有人說這是多年后的“東山再起”。但事實上,作為中國光伏的拓荒者,即使歷經(jīng)跌宕與榮辱,施正榮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行業(yè)。
回國創(chuàng)辦無錫尚德那年,施正榮37歲;2022年,施正榮59歲。
轉眼二十年,今年花謝,明年花謝,白了人頭。
國家能源局原局長張國寶曾撰文說,不能以成敗論英雄,要記住苗連生、施正榮等企業(yè)家的貢獻。
然而世間冷暖多遺忘,但見新人笑,哪聞舊人哭。
回頭看,每個光伏企業(yè)家也都是矛盾體,產(chǎn)業(yè)的曲折、人性的復雜、商業(yè)的殘酷與人情的冷暖,都可在光伏過往的沉浮中找到蛛絲馬跡。
還好!如今年屆花甲的施正榮看上去依然年輕,灑脫,神清氣爽。
也就在上邁新能源1GW輕質光伏基地投產(chǎn)典禮的前兩天,施正榮還在“光能杯”上又見到了他的老朋友——阿特斯董事長瞿曉鏵。當年施正榮離開尚德公司董事長職位的時候,瞿曉鏵專門給他發(fā)了一條短信:“江東子弟多才俊,卷土重來未可知!”
2014年離開尚德后。很長第一段時間,施正榮一個人住在澳洲,調整自己,自己開車、買菜、做飯、洗衣服。他用了幾個月的時間,重新找回了獨立和自信,這竟讓他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。
那段時間,施正榮也調理了自己的身體,瘦了15斤。
施正榮說,人生最寶貴的是沒有失去自己。
回首輝煌,施正榮也并不認為自己有“通天的本領”,當年成功亦是天時地利人和,時勢造英雄。
“我從海外回來創(chuàng)業(yè),從中央到江蘇省、無錫市各級政府都給予了極大的支持。而我定位的戰(zhàn)略是國際市場,彼時歐洲、德國市場開始爆發(fā),西方國家對新能源光伏給予了政策支持,我的海外技術團隊也得到認可。我基因里也有一種商業(yè)意識,再加上擁有一幫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團隊,才能夠做成尚德。”
離開尚德后,對于各種質疑,施正榮基本都保持了沉默,五年前他和媒體朋友說:“在合適的時候,我會把我要講的話跟年輕人分享,因為這是一種經(jīng)歷。知識分子、技術人員在創(chuàng)業(yè)的過程中有很多不足的地方,如何識人,如何綜合整合各種資源。我是一個問心無愧的人,基于這些,我沉默也不覺得委屈。”
2014年底,上邁新能源成立。施正榮團隊顯然選擇了一條差異化的道路。從一開始,上邁就決心用新的產(chǎn)品去切入和擴大市場份額,適應光伏應用場景的改變,將市場擴大到普通產(chǎn)品不能應用的領域。
這是上邁七年前行的關鍵。
施正榮的團隊花了幾年的時間去尋找相應的復合材料,實踐、認證材料的絕緣性、光學透明性、抗紫外能力、機械強度、成本等等。最終推出了無玻璃的輕質晶體硅光伏組件,這是晶體硅光伏電池技術和薄膜光伏技術的結合。
與主流的玻璃組件相比,上邁eArc輕質柔性組件由于具有“輕、薄、柔、美”的特點,可實現(xiàn)定制化設計和生產(chǎn),且便于運輸,極大拓展了光伏的應用場景。
2022年1月8日這天,上邁新能源1GW輕質光伏組件生產(chǎn)基地的投產(chǎn),標志著無玻璃輕質晶體硅光伏組件已成功實現(xiàn)大規(guī)模產(chǎn)業(yè)化并進入全面市場推廣和應用階段。
再次創(chuàng)業(yè),再次忙碌,施正榮停不下來。
2018年的無錫新能源大會的現(xiàn)場,“施博士”受邀上臺來了一場“脫口秀”,在這次演講中,施正榮感慨:“不知不覺我們都變老了,接力棒已經(jīng)傳到年輕人手里,所以有點時間,稍許享受一下人生的快樂吧”。
而到了2020年夏天的上海SNEC,施正榮帶著他的新公司和新產(chǎn)品再次出現(xiàn)在展會上,他手持話筒在展臺親自講解光伏組件產(chǎn)品。
現(xiàn)在的施正榮擁有多重身份,他是澳大利亞國家技術科學和工程院院士、上海電力大學教授、上邁新能源創(chuàng)始人兼董事長。
而今,光伏產(chǎn)業(yè)打開前所未有的發(fā)展空間,對于施正榮和上邁而言,其將與“新老光伏企業(yè)家”一起,競局新的十年二十年。
在七年前央視《對話》里,施正榮說一個企業(yè)的成敗不說明什么,“你成就了一個行業(yè),一輩子能追求理想追求夢想,能成就一些事情,我認為我已經(jīng)是很幸運的了。”
二十年光伏,風流雨打,時光交錯,有人功成名就,有人泯然式微,有人消弭于世,也有人陷入牢獄,亦有人繼續(xù)出發(fā)。
如今,雙碳風潮下,能源的清潔化替代無遠弗屆,光伏亦展開新一輪的殘酷競局,而施正榮的故事再次展開。
雄關漫道真如鐵,而今邁步重頭越;從頭越,蒼山如海,殘陽如血!
太陽照常升起,蜜月早已結束。
時隔四年,行業(yè)里沒人再聊到綠能寶,也鮮有人再談起彭小峰。
除了貼吧和微博上,偶爾還會有人叫嚷幾句:“還錢!還我血汗錢!”
從22歲成立蘇州柳新開始,彭小峰四次創(chuàng)業(yè),屢敗屢戰(zhàn):他每天瘋狂工作,四處奔忙;他沉入谷底又東山再起.......然而功名財富化塵土,是非成敗轉頭空。
還是相似的配方,還是熟悉的味道!在中國的企業(yè)史上,類似彭小峰的故事比比皆是。只是今日回頭望,感慨油然,不論是“首富”還是咱們普通人,實則各人有各人的深淵:命運何曾放過誰?
真是形勢比人強
綠能寶事發(fā),“被通緝”前,彭小峰人已在美國。
他的手機號成為空號,微信的頭像由個人照變成了一尊張開大嘴開懷大笑的彌勒佛。
從曾經(jīng)的“首富”到被通緝的“彭某某”,45歲的彭小峰曾擁有“開掛的”人生履歷。
香港回歸那年,22歲的彭小峰懷揣2萬元來到蘇州成立柳新實業(yè),數(shù)年時間便成為亞洲最大的勞保產(chǎn)品生產(chǎn)商。其后他轉戰(zhàn)光伏,2年時間便去美國敲鐘上市,成為“新能源首富”后5年,賽維LDK局敗,彭小峰的人生第一次跌入谷底;重新出發(fā)得貴人相助,彭小峰涉足新能源互聯(lián)網(wǎng)金融,僅1年,他第二次去美國敲鐘。但最終他卻成了紅色通緝犯,遠遁美國。
屢戰(zhàn)屢敗,屢敗屢戰(zhàn)!20多年時間,一個人的執(zhí)著、韌勁、商業(yè)眼光、生命力和承受力,都被體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這,真不是你我凡夫俗子所能呈現(xiàn)和承受的。
但彭小峰又常常表現(xiàn)出“平凡”的一面:去美國留學最終獲取諾貝爾獎的夢想曾深度“困擾”了這位鄉(xiāng)村青年很多年;讀書期間,他刻苦上進成績很好;畢業(yè)多年后,逢著機會還會去看望曾經(jīng)的老師。成為“首富”后,彭小峰依然不抽煙、不喝酒,不去夜店,他可以吃路邊攤,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后自己打出租車;他平時沉默寡言,在賽維自己舉辦的高管晚宴上,彭小峰不顧周遭眼光,幾分鐘光景唏哩呼嚕吞完一碗面。
他曾透露自己最大的追求:努力在光伏行業(yè)做點事,此外就是“老婆孩子熱炕頭。”
在這個行業(yè),彭小峰或許是最不像“大佬”的企業(yè)家之一。我與他三次采訪交談,他的行止和派頭,沒有志得意滿,沒有洋洋灑灑的場面話,更沒有“入戲太深”,找不回自己。
想當年,賽維最高光的時期,每個月都有無數(shù)瘋狂涌向賽維總部的地方官員、專家和媒體。眾星環(huán)繞的賽維和彭小峰,如明朝首富沈萬三一樣,影響力超過了一個商人的范疇。——但不奇怪,這是光伏產(chǎn)業(yè)彼時的“通病”,地方政府、各路資本與銀行,還有企業(yè)家自身,共同造就了明星與標桿,也攜手造就了產(chǎn)業(yè)的畸形發(fā)展。
再想當年,賽維陷入危機后公權力介入,強制銀行不得斷貸,引起極大爭議。而彭小峰處理危機的態(tài)度又讓債權人和政府不滿。
他宴請幾位國有銀行省級分行行長吃飯,行長問他情況,他只是不斷給大家夾菜,卻始終沉默,不說話,不吱聲。
金融人士抱怨:“他不急啊,反正已經(jīng)把銀行和政府綁架了。一起開會研究解決問題的時候,他反而優(yōu)哉游哉的,已經(jīng)虱多不怕癢了,我們比他急!”
政府官員抱怨:“這真的不是一般人。從始至終,行或不行,怎么辦,隨便你怎么樣,他從不表態(tài),也不吱一聲,你無法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。真是急死你!”
人生激烈的起落,彭小峰到底是怎樣的心境?
草蛇灰線,終究有跡可循。
賽維最艱難的時刻,彭小峰一個月內暴瘦10斤。我想起2013年9月3日晚上,彭小峰在個人微博中的那段文字:“你想要過普通的生活,就會遇上普通的挫折。你想過上最好的生活,就一定會遇上最強的傷害。這世界很公平,你想要最好,就一定會給你最痛,能闖過去,你就是贏家,闖不過去,那就乖乖退回去做個普通人吧,所謂成功,并不是看你有多聰明,而是看你是否笑著渡過難關。”
2015年1月28日,也就在推出綠能寶后,彭小峰在微博中感慨:“葉子的離開,不是風的追求,也不是樹的挽留,而是命運的安排。有時候離開并不意味著結束,而是——另一種開始!”
2016年1月,10年內第二次站紐交所,彭小峰寫道:“10年一晃而過,物是人非,好像就在昨天。十年前,全球最知名的銀行家們陪伴左右,各類著名的基金相繼預約只為見一面,政府高官專門前來敲鐘祝賀……我從而走上神壇,也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不一樣的我,那時更不會想到十年后還需要重新回到原點。”
曾有朋友問彭小峰“將來退休后有什么打算?”他愣住:“我從來沒有想過退休。”但如今奈何:真是形勢比人強!
秘密都在“骨子里”
“敗走”綠能寶后,對于彭小峰,并不全是投資人的討伐聲,也有一起見證行業(yè)勃興、式微、再度發(fā)展的光伏人表達了惋惜。
有人說:“他真的不是一個壞人,或許,只是運氣不好。你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人真如外界所說的是個騙子,他騙錢干什么用?”
同樣的聲音:“彭小峰還年輕,我們應該有寬容失敗的環(huán)境和氛圍,我們應該支持他這種屢敗屢戰(zhàn)的企業(yè)家精神。”
但也有人質疑:“誰說不支持企業(yè)家精神?但拖欠供貨款和員工工資是企業(yè)家精神嗎?”
記得2017年夏天,綠能寶的經(jīng)營壓力已傳導到整個公司。在一個有200多位綠能寶北京辦公室員工的辦公群里,已被拖欠兩月工資的員工每天反復在群里“接力”:“我每月要還房貸,要吃飯,請彭總給個話,什么時候發(fā)薪水?”
不得已,群里的人力資源總監(jiān)“出來”解釋。但同樣在群里的彭小峰始終沉默,從不吱聲。
2016年,彼時在綠能寶任高管的一位朋友曾向我這樣夸贊他們的老板彭小峰:顧家,勤奮,對下屬和媒體都沒架子,除了干事業(yè),真沒什么特別愛嗜好。“在光伏行業(yè),這樣的老板不多吧?”
時過境遷,再次見到這位朋友,聊到彭小峰的語氣已非彼時:“M的,綠能寶欠我的20萬遣散費現(xiàn)在都沒影子,離職時簽的協(xié)議真當是廢紙了!”他加大了聲音:“彭小峰?什么玩意兒!”
此一時彼一時!生而為人,現(xiàn)實如此殘酷。不只是彭小峰,作為企業(yè)家,這也是成與敗的“宿命”。立場不同,關聯(lián)利益不同,或者信息不對稱,都可能會有不同的褒貶。
此時,你能說清,誰對誰錯?
彭小峰在媒體上極少談到賽維敗局。唯一一次,他說,“賽維的問題主要是因為歐美的突然‘雙反’,這是個政治事件,是我們始料未及的,這也造成了我人生中的一個低谷期。”
換言之:我戰(zhàn)勝了所有對手,奈何輸給了一個時代!
這就是全部?事實上,回溯二十年,這位青年企業(yè)家對“速度”的狂熱追求,加之骨子里的“賭性”,特別是關鍵決策時的“僥幸”心理,才是導致“屢戰(zhàn)屢敗”的因果根源。而這樣的案例,在光伏產(chǎn)業(yè)中又何止彭小峰一人,我們甚至可以列出一長串企業(yè)家的名字......
快,可以迅速打出一片天地;但速度與激情釋放出來的負面作用,也可能瞬間燒毀財富。
“賽維LDK”里的L,指的是light,光;DK,就是漢語“奪魁”二字的首字母,合起來,是“超越光速”的意思。這是彭小峰對“速度”宗教式崇拜的下意識投射。
做勞保產(chǎn)品,花7年,他做到亞洲規(guī)模最大;做光伏“LDK”,花2年,30歲剛出頭便成為新能源首富;其后他狂砸120億押寶地球上單體最大的多晶硅項目,不料行業(yè)急轉直下,“超越光速”的發(fā)展最終“一發(fā)不可收拾”。這一次,彭小峰賭的是趨勢和價格,賭的是門檻和政府的耐性與立場,賭的是國際市場不出現(xiàn)大波動。
最終的結局,政府、企業(yè)和銀行,包括彭小峰,誰能“獨善其身”?
從賽維起始,彭小峰的“打法”初露端倪:以速度為核心,資本包裝、大干快上、上市融資、全面擴張。但在“氣候”陡變時,彭往往無法控制速度與節(jié)奏,缺少應對底牌,最終沖出賽道,沖向失敗。
2013年,彭小峰轉向C2B電商領域,創(chuàng)辦“非凡定美社”。從籌備到上線,只用6個月,號稱投資10億元。他的階段性終極目標是:2016年—2021年為發(fā)展階段,會員規(guī)模由5000萬人增長到4億,銷售收入由2000億元人民幣增長到4000億美元。
這是何其宏大的“暢想”?這樣的營收規(guī)模必將超過國內絕大多數(shù)企業(yè),其中包括華為。但結局是,僅僅半年后,公司拖欠員工工資以及供應商欠款,有債主給彭小峰寫信討要說法,很快,這里人去樓空。
2015年,彭小峰再次創(chuàng)業(yè),他帶來互聯(lián)網(wǎng)金融產(chǎn)品綠能寶。僅在半年時間內,他經(jīng)過5輪融資,迅速拿到3.2億美元,他邀請鋼琴家郎朗做代言,“租賃陽光,儲蓄未來”的廣告刷遍了北京地鐵,而他的“貴人”名單里出現(xiàn)了巨人集團史玉柱、恒大集團許家印、科瑞基金鄭躍文、動向體育陳義紅、城市地產(chǎn)王張興等人等一眾商圈大佬。“他們看中的就是我跌倒過,也成功過,年紀輕輕,學費交了不少。”
幫扶曾經(jīng)失敗,但充滿闖勁和個性的年輕企業(yè)家東山再起,這曾是國內商圈的一大“慣例”,史玉柱便是其中代表。與彭小峰有所不同的是,雖然腦白金和征途都頗受詬病,但翻身后的史玉柱,刊登廣告,尋找債主,將欠下的幾億元慢慢還清,保全了自己的信用資產(chǎn)。而彭小峰最終卻遠走他鄉(xiāng),成為通緝犯。
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: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。
但不論是企業(yè)家還是咱們普通人,也許很多年里甚至一輩子,我們都在反反復復犯同樣的錯誤。
綠能寶成立之初,光伏分布式與互聯(lián)網(wǎng)金融同時興起,做新能源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金融,對彭小峰而言,似乎天時地利人和都齊了。但后來看,我們都錯誤地估計了國內分布式市場啟動與成熟的速度。此外,綠能寶的商業(yè)模式設計多少也有些賭博和僥幸的成份在內——賭國家補貼的及時到位,但補貼拖欠在新能源行業(yè)幾乎是“常識”,彭小峰是否“僥幸”忽略?
事實上,彭小峰推出綠能寶后,也對“速度”做過反思,也曾試圖“慢下來”。2015年的春節(jié)或許是他這幾年來過得最為悠閑的日子。作為三個孩子的父親,專心陪家人過節(jié)也成為彭小峰奔忙多年后的一個習慣。直到大年初五,彭小峰才抽空去了一趟日本參加太陽能展,在那里,平時不喝酒的他還破例喝了清酒,試圖讓自己把節(jié)奏緩下來。那年,他對中國企業(yè)家記者說:“要像煮茶一樣,到100度就熟了,不著急。”
但深入“骨子里”的一些性格和“基因”,如何說變就變?
怕什么往往就來什么,僥幸的因素最終成為致命一擊。但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,彭小峰和綠能寶對行業(yè)發(fā)展的啟迪和貢獻毋庸置疑,這或許是至今為止唯一差點真正構建起光伏資產(chǎn)證券化模式的平臺。
用行業(yè)觀察者的話說:“彭小峰是為中國光伏產(chǎn)業(yè)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人,綠能寶也是為解決光伏產(chǎn)業(yè)融資難問題進行了最大、最慘烈嘗試的企業(yè)。”
國家能源局原局長張國寶也曾撰文述評光伏這個“草根行業(yè)”,對于施正榮、苗連生和彭小峰等企業(yè)家,他表示不能僅以成敗論英雄:記住他們,感謝他們。
不過還是莎士比亞講得最好:殘暴的歡愉,終將以殘暴結局。
2015年立冬剛過,楊懷進在媒體面前深情流露。
“我出生在長江邊的一個小鄉(xiāng)村,那里有廣闊的田野和滾滾的長江,這樣的環(huán)境時刻激發(fā)和提醒我,自己要做個胸懷寬廣的人。”
“光伏教父”期望海潤光伏也成為一家有氣度、有胸懷的偉大企業(yè)。他也希望海潤最終能成為千億級市值的光伏巨擘。
話音繞梁,當年12月28日,楊懷進辭去海潤光伏一切管理職務。企業(yè)通告:由于個人原因!
楊懷進曾說過:永遠不會離開光伏。但時勢比人強。
第二年盛夏,一位資本圈的朋友向我抱怨:讓我們再冷靜地觀察楊懷進在資本市場的低劣表演吧!你看演技越來越高了,現(xiàn)在演繹的是華君、海潤、環(huán)能的三國演義了......
2018年6月28日,媒體突報:楊懷進2017年11月份已被帶走,一起被帶走的共有5人。
細心的人發(fā)現(xiàn),2017年11月22日之后,楊懷進的微信朋友圈再無更新。
2020年7月,終于水落石出:楊懷進被南京中院一審判處有期徒刑2年10個月,并處罰金100萬元人民幣。楊懷進沒有上訴。
“光伏教父”的罪名是“內幕交易”。
與楊同案的海潤光伏原副總裁兼財務總監(jiān)周宜可,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8個月,緩刑3年,并處罰金人民幣100萬元;原副總裁兼董事會秘書陳浩,則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8個月,緩刑3年,并處罰金人民幣500萬元。
到了10月26日,南京中院對楊懷進出具“結案通知書”:財產(chǎn)刑執(zhí)行內容己全部執(zhí)行完畢,予以結案。
猶記得在中國光伏產(chǎn)業(yè)極為艱難的2012年,聲望如日中天的楊懷進曾感嘆:“你看,這多像是一場煙火,砰的一聲,上了天,落下來的都是灰。”
八年后,一語成畿!
1
有人說,楊懷進曾掌舵的海潤光伏,占盡“天時地利”,但最終敗于“人和”。
在光伏圈,楊懷進曾擁有很多有影響力的朋友。
最直接的證據(jù):海潤光伏2011年借殼登陸A股,18位高級管理人員中,除了楊懷進外,還有9位曾有晶澳、尚德等公司管理崗位豐富的任職經(jīng)歷,“楊派”高管占據(jù)過半。
在海潤光伏之前,楊懷進曾與多位朋友合伙,先后將三家光伏企業(yè)送上資本市場。
由是,楊懷進被業(yè)內盛贊:這是一位最懂得用資本之力助推企業(yè)做大的能人!
在從澳洲回國創(chuàng)業(yè)前,楊懷進給老同學施正榮打了招呼:“我先在國內幫你投石問路。”
很快,施正榮回國創(chuàng)業(yè)。
2001年,楊懷進與施正榮一起融資成立無錫尚德公司,楊占5%股權。
四年后,尚德在獲得了投行8000萬美元資金的投資后一騎絕塵。2005年,尚德登陸紐交所,施正榮身價達13.8億美元。
這真是個完美的故事,就像《中國合伙人》。
讓人費解的是,楊懷進在尚德私有化風波中以300萬元的低價轉讓了手中尚德的全部股份,退出尚德。
那段歲月,楊懷進與施正榮之間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矛盾,無人得知。
2004年,南京中電光伏成立,楊懷進持股14%。趙建華出任總經(jīng)理,陸廷秀出任董事長。彼時的楊懷進依然是個技術入股的“配角”。
2005年,楊懷進與靳保芳共創(chuàng)河北晶澳太陽能公司,出任晶澳CEO。
楊懷進豪情萬丈:“我要讓晶澳在三年內成為世界級的公司。”
2009年秋天,也就是晶澳在美國納斯達克掛牌上市兩年半后,楊懷進突然辭去晶澳職務,加入海潤光伏擔任CEO。
由此,光伏教父與海潤光伏的命運緊密捆綁在一起,超過十年。
生命總有各種假設:如果當年楊懷進一直呆在尚德會如何?一直在中電光伏會如何?一直在晶澳戰(zhàn)斗又將會如何?
命運實在撲朔迷離,深不可測!
多年后,南京中電陷入破產(chǎn)風波;“老同學”施正榮在尚德敗北后“歸去來”,不久前,其掌舵的上邁新能源再獲8000萬元B輪融資。
而另一位大佬,晶龍與晶澳創(chuàng)始人靳保芳則在不久前被相關部門“調查”。
雖成殊途,但靳保芳和楊懷進都曾沉迷于某種“文化”的學習。
三年前,靳保芳喜歡上明陽心學“致良知”,并要求晶澳管理層和員工組織學習。
多年來,楊懷進信佛,天天誦讀佛經(jīng)和《弟子規(guī)》,他也要求公司內部及員工組織學習。
回頭看,即使盛名如楊懷進,一些企業(yè)大佬所說的話,常常未必可信。
2015年底,楊懷進對媒體表示:海潤光伏最大的優(yōu)勢之一是發(fā)展“很理智”。
事實真是如此?
也就在此前一年,海潤光伏連續(xù)虧損后卻瘋狂擴張:2014一年之內,海潤光伏在全國成立(計劃)64家公司;5年計劃投建光伏電站規(guī)模合計約為16GW,粗略統(tǒng)計計劃投資總額高達1600億元,可謂氣吞萬里如虎。
雖然楊懷進始終不愿直接承認,但戰(zhàn)略上的誤判與極度激進,特別是貿然進擊下游電站,是海潤光伏加速式微的根本原因之一。
海潤光伏面臨退市深淵之時,亟需“白衣騎士”救場。
2016年4月,海潤光伏董事長易人,受楊懷進之托,尚未實際注資海潤光伏的孟廣寶擔任公司法定代表人、董事長,并在兩個月后接任總裁,海潤危機似乎就此解除。
然而,“英雄相惜相救”,卻是以“彈劾”收場。
2017年7月10日,孟廣寶于2017年7月19日宣布辭去在*ST海潤擔任的一切職務,“華君系”的其他代表也在之后陸續(xù)退出*ST海潤董事會。
吊詭的是,離開僅僅一年之后,孟廣寶攜華君系卷土重來,再次入主*ST海潤,并讓光伏教父”楊懷進全身撤出——他要掌握絕對話語權。
華君與海潤,楊懷進與孟廣寶之間的故事,你來我往,真真假假,都消散在產(chǎn)業(yè)歷史的煙淼中。
孟廣寶到底是“白衣騎士”,還是“空手套白狼”的野蠻人?
至今不得而知。
雖說“人不可貌相” ,但言行派頭常能窺視出一個企業(yè)家的“底色”。
“2016江陰十大新經(jīng)濟人物”對孟老板的頒獎詞頗為夸張:“一個溫和的學者,卻有著犀利的主張。”
“在行業(yè)低谷中,你帶領著企業(yè)逆勢而上;在光伏激流中,你定能帶領海潤闖出一片新天地。”
那天的頒獎現(xiàn)場,48名海潤員工代表身著統(tǒng)一服裝,手中搖動牌子:“海潤光伏,放飛夢想”。
孟廣寶自稱與孫粗洪(香港殼王)、劉鑾雄頗為交好,“他們幾個還認我這三個字的”,“我跟這些老板從來沒有翻過臉。”
也就在2015年后,海潤光伏管理層頻繁變動,我們甚至發(fā)現(xiàn),這家企業(yè)曾在一周內有多達6位高管離職。“卷入”其中人可以列出一場串:任向東、姜慶堂、李紅波、高欲曉、孟廣王德明、徐湘華、李延人、孫亞輝........
回顧海潤光伏過往五年的一些變化,身邊的一位朋友說得好:不管企業(yè)還是個人,你想糊弄我,我想糊弄你,各自心懷鬼胎,都想從對方那里獲利??績H僅稱兄道弟的關系,這怎么可能長久?
“想想先怎么把事情做好,把產(chǎn)品做好,怎么把客戶問題解決了再說吧。還是實實在在的最好。”
2
2014年,一次券商策略會后。
一群新能源分析師還在津津樂道海潤和隆基哪個能做大,一位分析師在飛快地計算二者硅片的毛利與股市市值。
在一連串的操作過后,他調侃道:隆基的毛利確實領先,但是保利協(xié)鑫或者海潤一次增發(fā)就能收購隆基大部分股權!
說罷,全場歡快大笑。
很快到了2015年1月22日,海潤光伏公布“高送轉”預案,本質上開始改變楊懷進和這家企業(yè)的命運。
當日,海潤光伏發(fā)布《2014年度利潤分配預案預披露公告》,稱將“以資本公積金向全體股東每10股轉增20股”。
僅僅7天后,該公司發(fā)布業(yè)績預虧公告稱,“預計2014年年度實現(xiàn)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為人民幣-8億元左右”。
此消息一出,觸痛資本市場神經(jīng)。——在此之前,包括楊懷進在內的股東利用內幕消息早已套現(xiàn)離場。
2015年1月27、28兩日之內,作為公司董事長的楊懷進迅速減持了1.74億股,約占總股本的2.16%,累計套現(xiàn)金額接近5億元,前三大股東共套現(xiàn)近26億元。
隨后,海潤光伏突然自曝2014年將巨虧8億元,并可能因連續(xù)虧損兩年而被*ST。
這令眾多中小股東被高位套牢,套牢資金高達約50億元。
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2015年2月16日海潤光伏被證監(jiān)會調查后,竟然走出了一波行情,當4月14日海潤光伏連續(xù)第四個漲停后,多數(shù)基金解套離場,資本與企業(yè)似乎心照不宣。
那一次高送轉實在令人驚奇的,在業(yè)績大幅虧損下也盡然敢于“10轉增20”,如此做法說難聽點,就是鉆制度漏洞行利益輸送之方便,讓大股東們“吃飽喝足“離場。
關聯(lián)交易、股權轉讓、高送轉配合大股東減持、成立基金進入多元化產(chǎn)業(yè),海潤的焦慮不僅在領導的心中,還被寫在了當年的年報里。
“高送轉”之后數(shù)年,海潤光伏的故事,以及監(jiān)管部門的懲罰,已經(jīng)眾所周知。
2016-2017年,海潤光伏連續(xù)兩年的財報,都被會計師事務所出具:“無法表示意見的審計報告”,
2019年5月17日,*ST海潤(600401)發(fā)布公告,上交所決定終止公司股票上市。
一代光伏巨頭的A股之路就此走到了盡頭。
2020年7月,楊懷進被南京中院一審判處有期徒刑2年10個月,并處罰金100萬元人民幣。
值得注意的是:曾擔任海潤光伏副總裁兼董事會秘書的陳浩,并沒有出現(xiàn)在證監(jiān)會的處罰文件中。
而被證監(jiān)會做出了行政處罰決定的張永欣、任向東,卻沒有被南京中院并案追責。
3
不管是緣鏘一面,還是多年深交,當年很多人對楊懷進的評價大抵都是:“一個真正心懷產(chǎn)業(yè)的人。”
甚至是“一位光明磊落的光伏企業(yè)家。”
但紛爭與利益面前,企業(yè)家也可能會變的。
楊懷進掌舵的海潤光伏曾在天使和魔鬼的資本夾縫中騰挪多年。
回過頭看,這當中扮演天使的有家族牛散、有“白手”起家的隱形富豪,也有行業(yè)教父,到底夾雜幾多無奈,又幾多陰謀與貪婪?
黑鷹光伏團隊也一直在關注研究光伏商業(yè)與資本市場的發(fā)展,可以確定一點,不管任何行業(yè):那些熱衷于玩弄資本的企業(yè),最終也會被資本報復。
光伏產(chǎn)業(yè)跌宕二十余年,在產(chǎn)業(yè)日漸成熟的今天,黑鷹光伏也在反思,:
我們是否還缺少對一種簡單而普適的商業(yè)邏輯的尊重?
我們是否缺少對公平透明的游戲規(guī)則的遵守?
我們是否還缺少符合人性的商業(yè)道德的敬畏?
光伏產(chǎn)業(yè)史上已經(jīng)有很多范本和教訓:任何人一旦身陷其中便被利益的“蠶絲”纏繞住,就會變得身不由己;潛伏在內心的狂魔被釋放了出來,理性很快被吞噬掉。
如此,除了玉石俱焚,幾乎沒有第二個結局。
2020年11月,浙江昱輝陽光能源有限公司破產(chǎn)。
在此四個多月前,“昱輝陽光”這個名字從美國上市企業(yè)名單中徹底消失。
根據(jù)浙江省嘉善縣人民法院公告:2020年10月20日,本院收到管理人提交的《合并破產(chǎn)清算申請報告》。根據(jù)管理人的調查報告,三公司(浙江昱輝陽光能源有限公司+浙江昱輝智能系統(tǒng)集成有限公司+浙江昱輝照明節(jié)能技術有限公司的申請)存在如下高度人格混同的情形:
(一)股權高度關聯(lián)及實際控制人相同;
(二)實際辦公地點、固定資產(chǎn)倉庫、人員混用;
(三)公司治理及決策程序實質混同;
(四)財務系統(tǒng)和財務人員混同、財務審批人員混同、三公司之間存在大量代收代付情況;
(五)三公司之間的資金統(tǒng)一調度,往來頻繁,數(shù)額較大,且無相應的對價;
(六)相互間提供擔保。
為依法平等保護各債權人的合法權益,管理人提請該法院裁定上述三公司:合并破產(chǎn)清算。
黑鷹光伏查閱相關資料發(fā)現(xiàn),2020年10月,相關公告稱嘉善法院成功處置上述“昱輝三公司”主體資產(chǎn),資產(chǎn)拍賣成交額7.8億元。
2020年10月20日,上述資產(chǎn)在淘寶網(wǎng)一拍成交,拍賣價款于同月29日全部到賬。由此,有效釋放土地資源450余畝,處置廠房面積20萬余平方米。
再往前,2020年7月10日下午,嘉善專設五人合議庭,400多家來自全國各地的昱輝陽光的債權人在線參加了首次會議。
再往前一周,也即2020年7月1日起,曾用名為“昱輝陽光”的證券代碼為SOL的美國上市企業(yè)低調地改了新名字——“瑞能新能源”。
沒有官宣,也沒有路透。
“瑞能新能源”在中國下屬多個全資子公司,其中——浙江昱輝陽光能源有限公司是ReneSola的主要實體生產(chǎn)廠,曾躋身全球一流光伏品牌。
這家企業(yè)曾經(jīng)的創(chuàng)始人是李仙壽。
1
2020年4月28日,昱輝陽光(SOL.US)向美國證監(jiān)會提交了20-F年度報告,披露了2019年業(yè)績及最新股權結構。
根據(jù)財報,昱輝陽光2019年全年凈虧損1168萬美元。值得注意的是,最新股權結構顯示:前CEO李仙壽持股37.7%。
其實,早在2006年,浙江昱輝陽光能源有限公司的企業(yè)性質就變成了外商獨資企業(yè),瑞昱和宇環(huán)陽光退出,瑞能有限公司成為公司新股東。
其后多年,浙江昱輝陽光主營業(yè)務不斷變更,已逐漸由太陽能光伏產(chǎn)業(yè)硅片、電池片、組件等傳統(tǒng)業(yè)務轉向太陽能產(chǎn)業(yè)逆變器、砂漿、照明燈具、支架等周邊配套產(chǎn)品,并不斷擴展,涉及房地產(chǎn)投資、小家電進出口等業(yè)務。
公開資料顯示,瑞能有限公司為新加坡一家投資企業(yè),2019年6月的一則消息顯示,瑞能新加坡有限公司投資浙江昱輝陽光能源有限公司實際外資4.9億美元,從事燃氣及類似能源家用器具制造。
而最近兩年,品牌層面,瑞能新能源加速與“昱輝陽光”解綁。
至少,在外界看來:兩者已經(jīng)沒有關系了。
與上述時間線相并行的是,最近一年半的時間里,李仙壽一手創(chuàng)辦的昱輝陽光(SOL.US)頗為折騰。
2019年7月8日,李仙壽辭去CEO職務,Shelley Xu女士出任新CEO。
李仙壽似乎對Shelley頗為贊賞:“我認識Shelley已經(jīng)超過15年了,完全相信她有能力帶領公司進入新的時代。”
李仙壽多年前曾對自己的高管表示:這個地球離開了誰都會轉,誰離開昱輝都沒關系?但離開我行嗎?
伴隨Shelley Xu的上任,昱輝陽光(SOL.US)似乎要迎來一個全新的發(fā)展時期。然而沒多久,昱輝陽光(SOL.US)高層出現(xiàn)“大換血”。
2019年11月,這家企業(yè)宣布將公司總部從中國上海遷至美國斯坦福市康涅狄格州,完成了“多年來”向專業(yè)太陽能開發(fā)商的過渡。
公司的搬遷伴隨著管理層的大調整,Yumin Liu和Ke Chen分別被任命為昱輝陽光新任首席執(zhí)行官和首席財務官——兩人都將在美國新總部工作。
Yumin Liu自12月4日正式“走馬上任”,彼時距前任CEO Shelley Xu辭任僅數(shù)月之遙。
在公布管理層改組消息時,昱輝陽光對卸任高管的“出色工作”,表示感謝。
樂觀的評估稱:Yumin Liu的就任為昱輝陽光帶來了一批太陽能領域資深人士。過去二十年中,這名新任CEO曾就職于Enron、United Technologies和Heidrick & Struggles,也曾在GCL Solar、Recurrent Energy和阿特斯任要職,在加入昱輝陽光之前,Liu是EMEA副總裁。
新任CFO Ke Chen現(xiàn)為昱輝陽光董事會成員,他擁有逾13年在投資公司Shah Capital的工作經(jīng)驗。
換帥后的首份財報中,CEO將Vivint、Sunrun、Sonova和SunPower這四家美國戶用光伏企業(yè)納入同組比較,稱將更專注屋頂光伏項目,更專注于歐美市場。
當昱輝陽光(SOL.US)忙著“換血”、“重塑”和折騰的時候,其國內多家子公司均遭債權人起訴,要求還款。
“昱輝”的品牌形象這過去這兩年中日漸暗淡。
據(jù)2019年9月調解,浙江昱輝應支付中國工商銀行嘉善支行6.96億元,但全部未履行。
2019年12月,法院判決浙江昱輝歸還江蘇銀行宜興支行借款本金3340萬元及欠息、罰息等;去年8月和10月,岱勒新材和金萊特也分別起訴浙江昱輝,要求償付貨款48.92和22.25萬元及利息。
此外,2019年,華夏銀行宜興支行以及陽光電源子公司也在去年起訴了浙江昱輝,并先后進入執(zhí)行程序;而嘉興中院曾在去年判決浙江昱輝支付本金、利息實現(xiàn)債權律師費等共計5.23億元,但該案原告方尚無法得知。
值得注意的是,擬科創(chuàng)板IPO的奧特維也在去年8月起訴浙江昱輝和江蘇昱輝,要求償付貨款合計超300萬元。
2
作為昱輝陽光的創(chuàng)始人和曾經(jīng)的掌舵人,李仙壽曾聲譽卓著。
他時常戴著金屬邊眼鏡的,一襲西裝,說話慢條斯理,稍帶浙江口音。他樂于在工廠中鉆研技術,甚至吃透每一個細微的環(huán)節(jié)。
他也曾發(fā)文抨擊那些只會坐在辦公室喝茶,從不下車間的管理層。
2019年,李仙壽還曾對光伏市場增量做出判斷:中國的太陽能前景暗淡,2019年維持30-35GW的需求,2020年會進一步跌破30GW。
李仙壽的行止常常表露出“性情”的一面,當年自己兄弟的公司陷入公關危機,他曾在微博上發(fā)出了這樣一段話:“雖遠在他鄉(xiāng)異地,但始終牽掛著我的親人,我衷心祝福我的兄弟,希望此次能磨煉他們的心智。”
李仙壽也曾感慨:“只有低調者才能活下去。”
他說:有時候,看著世界No1、XX第一這樣的報道,我就有說不出來的心酸。這些能說明什么呢?2006年我們上市,成了公眾公司,無計其數(shù)的公告和無計其數(shù)的媒體釆訪,但我只知道我們現(xiàn)在一樣從“大公司”變成了“垃圾”,而且那樣其實真的很累,不管是為了股價,還是為了虛榮。也許“大公司”只存在于夢境中,我們要正視自己,反省自己。
“我們還會大聲地、肆無忌憚地告訴別人你的戰(zhàn)略是多么偉大嗎?不會了。”
“所以,我們現(xiàn)在除了遵守證交所的法律,就是‘沒有’戰(zhàn)略,‘沒有’目標,‘沒有’訂單,‘沒有’品牌,‘沒有’新聞,也‘沒有’捐贈活動。”
從經(jīng)營戰(zhàn)略來看,昱輝陽光決心以全球輕資產(chǎn)項目開發(fā)模式為方向,重點關注分布式發(fā)電和屋頂太陽能。
這家企業(yè)于2017年10月底徹底退出了太陽能組件制造業(yè)務,并在今年表示,將把核心業(yè)務轉移到美國,專注于特定領域——社區(qū)太陽能、CI。
它認為這是強大的收入來源。
從2019年底高層換血,總部轉場美國,并在2020年中改名“瑞能新能源”后,相關“昱輝陽光”的官方消息,停留在2020年6月30日前。
原標題:光伏大佬離場!